记者 | 刘素楠

时隔12年再次演绎董建昌这一角色，演了38年戏的张志坚感到“胆怯”。

6月30日至7月7日，他领衔主演的话剧《人间正道是沧桑》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举行世界首演。演出期间，每天下午他提前两个半小时来到剧场，用40分钟左右时间做好妆造，便让化妆师、助理等所有人离开，只留自己一人在化妆室，安安静静默戏、默角色，把张志坚“扔回”给董建昌，从2021年的当下“回到”民国。

大幕拉开，老董又回来了。

接这部戏，张志坚犹豫了一个月。

2008年拍摄的电视剧版《人间正道是沧桑》创新了革命历史题材正剧的表现手法，一经播出便收获了观众的喜爱，还被不少业内人士称作“中国电视史上不可逾越的高峰”——该剧获得了第25届中国电视金鹰奖优秀电视剧奖、第16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电视连续剧金奖、第28届中国电视剧“飞天奖”一等奖等奖项。

不少观众便是因为这部电视剧认识了饰演董建昌的张志坚。“甚至有高中生，从这部剧开始成为我的粉丝，后来上大学、毕业、工作、结婚生子，一直到现在。”张志坚说。

出演这个角色，当时只道是寻常，后来剧播之后他才发现那么受观众喜欢。粉丝们拉了个群，分享自己的观剧体验。从来不看剧评的张志坚看了粉丝写的文章，惊叹他们的专业水平，那时才觉得这个人物如此可爱。

董建昌是第一个让他异常钟爱或者说珍视的角色。

1925年到1949年间，中华大地波诡云谲，军阀林立，新思想冲击着当时的年轻人。杨、瞿两家五个年轻人与黄埔军校一批同窗因信仰不同而分道扬镳，分别加入中国共产党和国民党，踏上殊途并产生命运纠葛。

董建昌是剧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角色之一。他由一个卖花布的小贩发迹成为国民革命的元老级人物，在多变的时局中屡次转换阵营。他包容、竭尽所能帮助所爱之人，感情线十分曲折。最终他认清了历史的方向，响应中国共产党的号召，率领部队和平起义。

有人说他是投机主义者，也有人说他是实用主义者。

“我不想以理想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来评论这个角色，我只是演了一个男人，一个军人，或者说枭雄。”张志坚说。

他把这个电视剧里的配角演绎出了灵魂，因此被剧迷们称为“最好的老董”。

董建昌也是他付出真心的角色，这12年来一直住在他心中。时至今日，张志坚还记得当年拍摄电视剧的时间是4个月9天，少一天也不对。他当时拍了60场戏，剧播时被删了最后一场戏，一共是59场。

这部作品让他感受到了角色“附身”，他为这部戏生过、活过。很长一段时间，他不敢听到剧里的旋律，不敢想象电视剧里的场景。“会情不自禁地流泪，直到现在也是如此，我至今都非常感动。”

因此，当《人间正道是沧桑》话剧版的橄榄枝向他抛来时，他十分心动，然而一再拒绝。

“很多年不演话剧，胆怯。”张志坚坦陈顾虑。

1979年，他考入江苏人艺学员班，走上了话剧的舞台。如今，他已经离开话剧舞台超过25年。最近的话剧作品，还是5年前的《人民的名义》。他说，接《人民的名义》就很紧张，接《人间正道是沧桑》就更加忐忑。

话剧投资方找过来的时候，张志坚正在横店拍戏。他对剧本不太满意，也认为演出人员不太整齐，便拒绝了。没想到，剧方带着编剧等人竟在横店住了下来，颇有“三顾茅庐”的诚意和决心。

张志坚的担忧不无道理。

剧版《人间正道是沧桑》中，董建昌的戏份并不多，属于配角。“配角怎么改成主要人物？”张志坚对剧本的改编存有疑问。但是，出于对作品和角色的钟爱，最后他还是接下了这部话剧。

“到了一定年龄，离开舞台许久，当有人来诱惑你的时候，你才会觉得那个地方是你时常惦念的。”他说。这些年，阔别话剧舞台的他仍是剧场的常客，有时候看完一场精彩的话剧，回去之后彻夜难眠。

决定接下之后，他对剧本提出了修改意见：对董建昌的戏份做减法，将戏份给高光角色，比如“瞿恩之死”。

在电视剧中，瞿恩是主角，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革命战士、黄埔军校教官，也是年轻人的人生导师和革命引路人，为了革命舍弃了爱情、牺牲了肉驱和家庭。

他的经典台词是：“理想有两种：一种，我实现了我的理想；另一种：理想通过我而实现，纵然牺牲了自己的生命。”

演员王劲松最早联系张志坚，表示想出演瞿恩。但是，他当时已进入剧组拍戏，无法抽出太多时间参与彩排，仅能出演一两场。

“都是我的小兄弟，我对他说走人，别拍了，但他还是来了。”张志坚笑道。他知道，在话剧舞台上，演员在台下下了多少工夫，在台上呈现的便是多少货真价实的内容。

为此，他又找来了自己的老同事施京明出演瞿恩。“我主要觉得他合适，他生活中有书卷气。”张志坚说。

他与施京明是江苏人艺同期的话剧演员。没有想到，当年剧院里的热血青年多年后又重聚于《人间正道是沧桑》的话剧舞台。与此同时，南京市话剧团派出了剧团最强的演员阵容组建演出班底。

将片长50集、时间跨度逾20年的电视剧浓缩进4个小时的话剧之中，着实是一个考验。制作方用120人团队、57场戏、300余件服装和200余件道具来回答这个问题。

据服装设计金玉介绍，《人间正道是沧桑》的服装多达200多套300件，仅杨立华这个角色就有6套服装，部分服装还采用真丝面料，加入苏绣等手工技艺，从细节处做到尽善尽美。由于剧情紧凑，抢装成为一项艰巨任务，为此服装部门扩编成10人团队，在后台做全力保障。

舞台中央，一个直径13米的转台如同历史的年轮一般，不停迁移着场景，将一幕幕故事推向高潮。从北伐革命到南昌起义，从土地革命战 争到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，直到新中国成立，举凡广州起义、南昌起义、4.12 事变、井冈山反围剿、万里长征、西安事变、卢沟桥 事变、皖南事变、重庆谈判、以及三大战役、湖南和平解放等等，这些事件在作品中通过人物的命运串联起来。

“后台真的像打仗！”张志坚说。

6月28日，A组和B组演员对光对到了次日凌晨两点。29号早上，张志坚睡了4个多小时便起来赶到剧场，10：30开始全剧第一次不带观众联排，持续到下午3：30。他回酒店休息了半个小时，5点又赶到剧场，开始上妆。

那天是首演前的媒体观摩专场，见到观众，张志坚感到更加紧张了。特别是上半场，他几乎马不停蹄上场，中间还要抢装，最紧张的时候仅几十秒时间。4个小时的演出，既考验演员的记忆力，也考验体力。

当天的演出顺利完成，落幕之后，主演们很兴奋，在他屋里畅谈到凌晨3点。“仗打完很高兴，不管是顺利还是失误，我们都会聊聊。”张志坚说。

《人间正道是沧桑》也交织着董建昌和杨立华的爱情线。杨立华代表了进步的知识女性，是董建昌爱而不得的“白月光”，是“一根头发丝能拉动八匹军马”的女人，但电视剧和话剧对此着墨不多。电视剧首播后，一些剧评指出“女演员们的表现并不突出，可圈可点的女性角色寥寥无几”。

“立华这个角色多少有些遗憾，这是剧作上的问题，这个角色应该有些亮色，话剧剧本没有解决这个问题。”张志坚一针见血地指出，“现在修改来不及，只能以后再做调整。”

他认为，演员饰演的每个角色都可能留有遗憾，能否弥补遗憾也能看出演员的功力。“演员看剧本的时候能否意识到这个角色有遗憾？意识到以后能否进行弥补？就像我接的反面角色，我能抓住人性的亮点，这也是经过几十年的磨炼、生活的感受、积累的文化底蕴而来的一种能力。”

年轻的时候，张志坚感觉自己是个书生，适合演文人。到了40多岁，他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野性、雄性不由自主涌现，接的戏也多是此类角色。“我很少接现代戏，甚至连剧本都不看，看名字就不聊了。”

他偏爱历史正剧和有厚重感的年代戏，这从代表作品就能看出来：电视剧《人间正道是沧桑》《人民的名义》《大明王朝 1566》《大清盐商》《九州缥缈录》《鹤唳华亭》《血色湘西》《国门英雄》《少林问道》《桐柏英雄》《风声》《理想照耀中国》，电影《温故一九四二》《猎狐》等。

这离不开家庭对他的熏陶。

张志坚父亲张良曾在新四军军部文工团，是党龄50多年的老党员。今年，他刚给父亲过了百岁生日。“实足的是99岁。”他严谨地补充道。

小时候，他拉开父亲的抽屉，里面全是军旅相关的影片。父亲的战友们来家里聚会，谈笑风生间都是战争的点点滴滴。“长大了我才知道，耳濡目染，无须灌输。挺他们谈起战争年代，我甚至很入迷很入迷。”

张志坚并非出身部队文工团，但他发现自己四五十岁以后，越发呈现出“一个军人的后代”的模样。在角色上，他希望扮演历史的枭雄。“我喜欢英雄，从表演的角度看，我更想选择枭雄。”

对于角色的塑造，他分享了一个诀窍：正面角色要找到其另类的特征，反面角色要找到其人性的闪光点。

重归舞台，让张志坚更加珍惜这次出演的机会。

与电视剧拍摄不同，在舞台上，他能直接感受到观众的反馈。他们在笑，在窃窃私语，在哭，在拧鼻涕……7月4日，他演完了彩排带正式演出的第六场，带着感动归去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：“这么多观众喜欢，真应该要对得起他们。”

要在以往，他会认为这是一句谁都会说的大话。但是，到了65岁的这个年龄、这个舞台、这个角色，他感到自己经受不了太多的感动。

“有很多粉丝是从董建昌开始认识我，他们说，你只要演到老，我们就一直看。我给他们看什么？这个标准就是对得起他们。”张志坚说。

接下来，话剧《人间正道是沧桑》将开启全国30城56场的巡演旅程。他透露，第一轮除了上海，还会到北京、南京、武汉、长沙和重庆。

“明年估计还会演，如果观众反馈好，我尽力而为，毕竟这是个体力活。”他笑道。他认为，这是一部任何时候都可以拿出来演的经典剧目，可以作为东方艺术中心的保留剧目。

“您有退休计划吗？”九游会集团怎么样新闻记者问道。

“没有。”他的回答很简短。